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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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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嫁那一天, 紅葉沒有睡好,早早就翻來覆去地,望著落入窗欞的星光。

墻角衣架掛著一件大紅遍地金嫁衣, 是母親拉著隔壁嫂子去城裏喜鋪買的, 加上蓋頭、喜帕和鞋面, 滿滿一大包。

用紅葉的眼光,嫁衣的繡工只能算一般, 卻是她有生以來最最喜愛的衣裳了。

過了今天, 她就正式脫離原來世界的軌道,開始新生活了。

想到這裏,紅葉翻個身,盯著黑乎乎的屋頂:到底是兩個不同的世界,還是....她重活一世?

臨死前一口不甘心的、懊悔的氣, 令她回到十七歲的時候?有個重新來過的機會?

紅葉咬右手手背一口,橢圓形的牙印應在白白的肌膚上,在夜色中格外顯眼。

淚水慢慢模糊紅葉的視線。

還來得及。

不知不覺, 淡淡的日光像水銀一樣傾瀉進來,清晨到來了。

馮春梅醒得早, 歡天喜地地穿新衣裳,插兩枚簪子,戴枚金戒指, 出門張羅去了。

很快, 外面喧囂起來, 紅葉能聽到“恭喜恭喜”和鄰居小孩的聲音。

她坐到屋角一面銅鏡面前, 打量鏡中的自己:大大的眼睛, 線條柔和的鵝蛋臉, 鼻子尖尖, 皮膚白白嫩嫩,像剝殼的雞蛋。

是十八歲的呂紅葉。

她笑一笑,鏡中的女孩也跟著笑一笑。

屋門開了,全服人米媽媽和馮春梅歡歡喜喜進來,一個說“大喜了”,一個找出一條舊帕子,搭在紅葉肩膀。

米媽媽三十餘歲,丈夫在外院做小管事,自己在庫房當差,有兒有女,公婆都在,脾氣又好,常常被仆婦請來當全福人。

洗臉、敷粉、描眉畫眼,嘴唇抿一抿胭脂,梳一個新娘子特有的發髻,穿上大紅嫁衣,紅葉打開自己的首飾匣子。

這麽多年,馬麗娘賞賜不少首飾,她一個也不想戴,把趙氏賞的兩根鑲紅寶石赤金發簪插在鬢邊,挑一朵丹姐兒賞的珊瑚珠花,自己做的絹花,戴上展家下聘的金耳環、金手鐲和金戒指。

米媽媽滿臉羨慕,咂咂感嘆。

望著鏡中的自己,紅葉幾乎認不出了。

怕婚禮中途上廁所,馮春梅端了新鮮的糕點和肉包子,紅葉吃了兩塊點心,又吃了個煮雞蛋,只敢喝一口茶。

客人陸陸續續來了:錢媽媽的女兒紅玉帶了一大包點了紅的喜餅,“我娘要伺候夫人的飯食,出不來,讓我跟紅葉姐姐說,糕餅是剛蒸出來的,放了紅豆蜂蜜”;彩燕和香橙到的很早,帶了相熟姐妹的禮物,惋惜地說,綠雲和小丁香來不成了;馬麗娘的另外兩家陪房也來了人。

外面有人諂媚地喊“夫人身邊的姐姐來了”,紅葉擡頭看,原來是趙氏身邊的翠藍,丹姐兒身邊的碧桃,剛想迎接,就被翠藍按住肩膀。

“可別動,今天你是正主子。”翠藍很會說話,用驚訝的目光打量屋裏的箱籠,看樣子,是要給趙氏回話的。

碧桃拿出幾方帕子幾個荷包幾根簪子,繡工不繡工放一邊,樣樣鑲珠嵌翠,用了金線,拿出來很體面了。“這是翠心姐姐的,這是碧枝妹妹的,這兩個是四小姐屋裏的阿朱和阿紫....”

跟著嫻姐兒去沁芳齋時,紅葉結識幾位小姐身邊的人,現在看看,長房的丫鬟比二房富貴。

她連連道謝,送了包好的喜糖喜餅,“姐姐們沾沾喜氣。”

不一會兒,馬姨娘孫姨娘身邊的人來了,替旭哥兒慧姐兒打賞,嫻姐兒身邊的雙玉也到了,低聲說“這是我和雙靜賀姐姐的禮物。”

紅葉便明白了,沒有嫻姐兒的。

鄰居們也來了不少,喜氣洋洋的,屋子都站不下了。

冷不丁聽到徐媽媽的聲音,紅葉非常驚訝:果然是許媽媽,穿著葛黃色鑲襕邊比甲,帶一根鑲青金石赤金簪子。

“瞧瞧我們紅葉,打扮的可真漂亮。”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,徐媽媽笑容滿面的,出手也很大方,送紅葉一對雕花赤金鐲子,一對金耳環,說是替馬麗娘賞賜也有人信:“我們四房裏面,姑娘本來就少,現下紅葉嫁了,就錢家的紅玉了。”

紅玉還是小姑娘,也不害臊,大聲說:“我要是能像紅葉姐姐一樣嫁人就好了。”

滿屋人哈哈大笑。

外面擺起兩桌宴席,誰來都有糕餅吃有鹵肉拿,熱鬧半天,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來了。

如今習俗,新郎官迎親的時候,要過娘家人一關。

紅河帶著幾個鄰居家的小子守著外面屋門,徐媽媽帶著彩燕一行躲在裏面,猜謎、唱歌、討紅包,嘻嘻哈哈半日,才開了門。

紅葉的視線被紅蓋頭遮住了,什麽也看不到,側過頭傾聽:展南屏在歡呼聲中走了進來;展南屏給呂大強磕頭;展衛東來了,聽起來,還有另一位成年男子;展南屏給馮春梅行禮,領了紅包。

在紅葉心裏,紅河是個長不大的孩子,要靠父母和自己護著;如今伏在這位半大少年的背脊,她忍不住淚盈於睫。

花嬌是由府裏的滑轎改裝的,披紅掛彩的,比外面的八擡大轎小一圈,在仆人群房中行走剛剛好。

紅葉坐進轎中,剛剛籲了口氣,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便響起來,周遭搖動,轎底已經離開地面。十二臺箱籠跟在花轎後面,繞著伯爵府西南方位的群房兜一大圈,停進下人中最有體面的丁字跨院。

有人扶著她下轎,塞給她一只蘋果一個瓷瓶,跨過馬鞍,踏著軟綿綿的紅毯,走進一間堂屋。

“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~”有人高聲宣告,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喜悅。

紅葉牽著紅綢,恭恭敬敬下拜,在手上力道的牽引下步入新房。

周遭有人笑道“讓我們看看新娘子”,不多時,頭頂蓋頭悄然落下,紅葉眨眨眼,略帶茫然地望著滿屋子女眷。

“新娘子可真好看。”

“這麽高個子,配我們大展啊,那是天生一對。”

展南屏便在紅葉面前,今天穿著耀目的大紅色,與平時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,令她有些不適應。多看幾眼,她便讚嘆,這麽高大雄壯、氣宇軒昂的男子,穿起這麽俗氣的顏色,也令人心曠神怡。

是她的夫君了。

滿世界紅棗、花生、桂圓扔過來,紅葉不敢動,被撒了滿身,展南屏本能地退後一步,惹起一陣哄笑。

一位夫人端著餃子和湯圓過來,紅葉是被母親教過的,咬一口,果然餃子是生的,別人問“生不生?”她就老老實實答“生”。

滿屋女眷又是一陣哄笑。

展家全福人,一位穿玫瑰紅褙子、略顯肥胖的婦人親手端了茶盤過來,裏面有一對用紅繩系起來的小酒杯,滿滿的。

不用人教,展南屏便拿起一只酒杯,紅葉也小心翼翼端起一杯,紅著臉,喝了這杯酒。

外面有人喊“酒呢?拿酒來。”

展南屏塞來一個什麽東西,朝滿屋子女眷作個揖:“我先出去了。”

展家全福人爽朗地笑:“這麽漂亮的新娘子,我們不會欺負了她的,去吧去吧。”

展南屏望她一眼,在嬉笑聲中走了。紅葉低頭一瞧,手心是一枚桂圓,大概是他剛剛接住的。

全福人便介紹起來,自己姓張,是展南屏最最得力手下兼好友周少光的妻子;其餘人都是護衛的家眷,展家三代在伯爵府,沒什麽親戚,朋友結下不少,武人沒那麽多講究,便都進了新房。

紅葉用心記憶,只記下一小半,張氏笑道“妹子別費心了,以後日子長著呢。”

外面有人喊“世子爺來了,世子爺來了!”

張氏是成了親的,又是武人家眷,沒那麽講究,到門口瞧一眼,大姑娘小媳婦也咯咯笑著跟過去。

“世子爺來了,穿的便裝,喝一杯酒就走了。老伯爺也派身邊的人過來。”張氏高高興興回來,“妹子可真有福氣。”

紅葉靦腆地笑。

新郎官這一去,自然便吃席敬酒了,到了傍晚,過來認門的香橙給紅葉端了飯來,又和彩燕一起給她洗臉,卸了發髻。紅葉舍不得大紅嫁服,便依舊穿著。

到了夜間,喧鬧漸漸平息,送客的聲音透過窗子傳進來,香橙彩燕嬉笑著跑了。過不多時,一個人腳步沈重地穿過庭院,在臺階站一站,才跨進門來。

是展南屏,外頭大衣裳已經脫了,挽著袖子,平時形影不離的長刀不見了,臉頰兀自帶著興奮和喜悅,眼睛非常亮。

原來,他喝多酒是這個樣子,坐在床沿的紅葉想。

“有水沒?”展南屏理直氣壯地嘟囔,嘴裏帶著酒氣,“給我點水。”

自然是有的。紅葉給他斟了滿滿一杯茶端過去,展南屏一口就喝幹了,伸著杯子等,她端起茶壺又斟一杯,對方依然一口喝掉,她耐心地再斟。

這一回,展南屏總算滿足了,上下打量她:大紅嫁服把紅葉臉龐襯托的格外素凈白膩,新娘子繁覆的發髻換成家常發髻,貴重的寶石簪子和珠花不見了,自家下定的金手鐲金耳環和金戒指在紅燭下閃閃發亮。

他摸摸紅葉豐厚柔順的發髻,忽然轉過身,大步流星走了--紅葉睜大眼睛,才反應過來他去凈房了。

展南屏再次踏入房中的時候,她開始緊張,坐在床邊握緊手指。

“吃飯了沒?”他坐到她身邊,雙手放在膝蓋。

她點點頭,展南屏便說“我也吃了,喝了點酒。”

紅葉抿著嘴吧,身邊的男人顯然喝的不止一點點。

龍鳳紅燭靜靜燃燒,視野中被大紅色籠罩了,空氣中熱騰騰的,一時間,誰也沒有說話。

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,展南屏伸展胳膊,身體微微挪動,“明天還得早起,要不,歇了吧?”

紅葉點點頭。

他側過頭,手掌小心翼翼地拂過她雪白的耳垂,落在她肩膀。“你戴這個,真好看。”

那只手熱乎乎的,像鐵鑄的,把紅葉怦怦亂跳的心放回遠處。她想問“哪一件首飾呀?”,喉嚨卻緊張的發不出聲音,輕輕咳一聲,就被拉進他堅實寬闊的懷抱裏了。

大紅嫁衣落在床旁的瞬間,像船錨筆直落進深不見底的幽海。紅葉摟緊丈夫脖子,看著他滿是汗水的臉龐,有一種直覺,自己再也不會回到原來的世界了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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